被阉割的山羊

现充,间歇式为爱发电,热爱原创

【狂飙/高启兰】囹圄(一发完)

     我不喜欢鱼,涌动鳞片下的腥味与裹挟着湿意的黏腻,足以令人反胃。 

     龟裂的地砖,错综复杂的电线像盘虬的老根,便是在京海底层的旧厂街,也有人生来就被踩进泥里。 

     早期的记忆太零碎,反倒不如声音鲜明。在目力不及的襁褓时期,我总能听见玻璃碎开的声音,伴随着憋回喉咙里的、辨不出性别的低沉呜咽。 

     直到有一天,这些声音突然消失了。 

     取而代之的是我跌跌撞撞的蹒跚学步,我二哥说我迈出门槛的第一步是朝天上看,而我只记得当时的户外远比客厅的白炽灯要亮。 

     透过漆黑的电线和拥挤的楼房,我一眼看见挤进来的天光。 

     而他稚嫩的脸映在深沉的蓝里。 

     我听见他说:“你看,电线杆上密密麻麻的麻雀。” 

     “咱们这巷子里,会飞出一只凤凰。” 

     这句童言离奇地在我的心里扎了根,被同学揪着小辫子嘲笑“没爹妈的野孩子”、“臭卖鱼的”之后,我总往天上瞧。 

     漆黑的电线上停着成排的麻雀,我铆足了劲去盯,似乎这样就能瞧出个凤凰来——那一片可望不可及的天光,我听出过海的大哥说海和天一样蓝。 

     我就这样磕磕巴巴地被两位哥哥拉扯大,大哥又当爹又当妈,二哥褪下的衣服总是我穿。 

     上学路上,我会路过旧厂街唯一的菜场。沿着砖缝流出的水夹杂着刮下的鱼鳞和剪去的螺尾,低矮的房顶遮去天光,菜场入口的第一家是个鱼摊,而我哥就在那里。 

     每当我经过,他总会递给我一袋死鱼,不用说我也知道这是今天的晚餐。那双在围裙上擦过的手像鱼皮一样冰冷黏腻,他的身上再也没洗净过鱼腥味,无论在菜场还是那间他成年后便无法站直的矮房,我入目所及尽皆是他弓起的脊梁。 

     像我在语文书上见过的弓鱼,一张一弛透出离了水的吃力,不过苟延残喘而已。 

     所以我从来都不喜欢鱼。 

 

     我们家发迹时我还在读大学,正焦头烂额准备毕业论文的我接到大哥的电话,他的声音总是温和镇定,那天却被我听出了颤音,只说让我立刻回家、有正事要谈。 

     我匆忙收拾好行李,在天台见到两位哥哥时,他们像是起过争执,和我插科打诨时两人的眼角都别扭地泛着红。 

     绝对是大事。 

     我沉默地扒着一口口饭,惴惴地抬起眼,二人却只说近日卖小灵通赚了些钱,商量着涨涨我的生活费。 

     我狐疑地在他俩之间打量了一圈,二哥熟稔地为我夹菜,还笑着又筷尾敲了敲我的脑袋怪我多想,我只得强压下心里那股没来由的不安。 

     只是随着鱼肉入口,我敏感地嗅到一股咸腥。 

     这是海里的鱼。 

     此后突闻二哥死讯,我赶到时人已经变成黑白的被裱在墙上的四方框里,除了“贩毒”“当场击毙”之外,大哥对这些年集团里的生意闭口不谈,那一夜香燃了整晚,祭台特有的红光下,我又看到了大哥弯下的脊梁。 

     高家沾的不是正经营生,东窗事发只是时间问题,随着大哥锒铛入狱,从旧厂街走出的高家自此销声匿迹。 

     在收拾完一众亲眷的遗物后,我最后一次迈出大哥当初为“忆苦”而留下的那间老房,下意识地朝天上看。 

     漆黑的电线,没了拥挤的筒子楼,密密麻麻的麻雀依旧停在那里。 

     “它们的栖息只因此处阴凉。” 

     “而麻雀,永远成不了凤凰。” 

     脸上突然有鱼皮一样冰冷黏腻的触感,经过嘴角时我尝到一片咸腥。 

     果然,我还是不喜欢鱼。 

 

文/林绅

  

注:弓鱼是中国福建处理鱼的一项技术,用绳穿过鱼的鼻孔与鱼尾扎成“弓形”,能延长鱼离水后的存活时间,相较死鱼更有市场竞争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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